“我会先于你们上岸,和其他的阿西乌斯一起打探消息。上岸行动取决于城邦人的态度。”
我把阿西乌斯会议上安排的任务转达给了桌边的人们。这并不是什么特别行动,不必要保密。
坐在我对面的是埃德和斯蒂耶特,桌子远端的侧面则是随前者一起来的伍德兰。埃德蒙微微皱眉,斯蒂耶特的眼睛仿佛看到机会一样闪亮起来,而坐在旁边的少年无动于衷。
“也就说,你能帮我去买书了!”她的语气毋庸置疑,仿佛我已经同意。
“如果我有时间……”
“这是一个很好的检验学习成果的方法。”埃德说着,离开一直前倾着的坐姿,陷进椅背。
图书室一如既往地安静,引擎背景噪音无法波及的舱室中,其他读者翻页的声音都清晰可闻。为了省电间隔打开的灯光勉强够阅读用,在无窗的环境中渲染出深夜时刻的错觉。
他们好像都没有注意到我的意图——我需要帮助。阿西乌斯的训练仅仅开始几个月,我每个月要和斯蒂耶特轮流学两门语言,从埃德处学习世界各地的城邦的基本状况,听老队员讲解口耳相传流言中的动态。我不懂、不知道的事情太多,而我的脑子似乎并不是学习这些信息的料,它在这段时间内一直保持着即将爆炸的状态。
对面的俩个人似乎都在等我表态,于是我先行开口:“我是想说……”
“你的佩先语怎么样?”埃德抢着我的话提问,而后又望向我的老师斯蒂耶特。
“马马虎虎,她的口音总带着欧罗巴的调调,词汇量也很有限。”她非常客观地评价了我的水平。
佩先语和我们的母语——欧罗巴通用语——有非常大的区别,铿锵的音节和口腔后部的气声是从我未用过的发音方法,我尽力了。
“问题不大,曼苏尔是北部南海大陆的贸易城市,短程航线和一些已经确认安全的商道都汇集在这里。只要你会一点佩先语,自称是商人就不会被轻易当做间谍。不过……”
“不过?”
“——你需要变装,因为在曼苏尔金发的女孩不能当商人。”
化装和变装是我最近才接触到的领域。因为阿西乌斯的工作是搜集情报,在人群中,只有融入才能最有效率地打探到只言片语间流露的信息。
“为什么?”伍德兰插话提问。
这确实难倒我了。在托斯卡讷和布哥涅等欧罗巴城邦之中我见过为数不少的女商人,其中自然有和我一样的金发女人。
埃德蒙对我挑起一根眉毛,仿佛在质问我为什么会一脸疑惑。
“你不妨讲给伍德兰听一下。”他要求。
我当然还记得曼苏尔城邦的基本情况!搜刮着腹中尚存的知识,我便开口:
“曼苏尔是一个贸易城邦,它邻海,有两个海港,其中一个港口建在城内的海湾中——这是非常罕见的,因为密地海的海盗盛行,如此这般非常不安全。但是湾口的塔楼中摆放着火炮,保护着这曼苏尔城邦。因此它被称为‘卡霍海磐岩’,顺便,它在城邦人口中还有‘密地海之眼’的说法,因为它周围方圆百里之内都是可以农耕放牧的安全土地。”
“哦……”伍德兰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。
“记得很清楚,但这不是重点。”埃德点评道。
为什么这里不会有女商人,尤其是金发的呢?我想起来了:因为信仰和习俗,曼苏尔和其他南海大陆北部、佩先半岛的众城邦都还保持着奴隶制度,即使自由人出身的女性也从出生就被划为可以交换利益的砝码。这样男尊女卑的社会之中,女性没有自主人身权,所以不能作为奴隶主,自然也就无法成为商人——在他们的语言里,奴隶主和商人是读法相同,写法不同的同词异构而已。至于发色,则是因为那里人迷信血统和信仰的纯净,所以富有北部欧罗巴特点的金发不会因为通婚被引入本地。
大概是看到了我恍然大悟的表情,斯蒂耶特补充道:“所以说伊拉,你不仅仅得说佩先语,还得学着像男人一样说话。”
距离上岸还有一周左右,我还有时间对付那些别扭的发音还有词汇的阴阳性。
几乎整下午,埃德一直在给伍德兰讲解佩先语的基础和曼苏尔城邦周围的概况,而斯蒂耶特则陪着我练习。
在学识之上,她总能让我感到惊讶。在我和维莱娜一起读书的那段时间里,我只知道她博览丛书,是个不折不扣的书虫,然而当我开始学习各种语言和民俗时才发现,她脱口而出的语言和方言用手指都数不清。作为图书馆管理员,她能获得的上岸机会不太多,所以她每次都会抓紧时间购买书籍,或是泡在本地市场里淘一些有趣的物件回来。她从未要求过商队翻译陪同,不过但凡路过一个新城邦,只消一周她就能说一口流利地本地话然后回到船上。
“聪明人学习一种语言只需要两天。”她曾经说,“掌握了基本的逻辑和发音规律,词汇只要逐渐积累就好。”
我学习佩先语已经两个多月,但说得仍然发音生硬,语无伦次。在语言方面我绝不是聪明人,这一点上不得不服输。
她告诫我,如果学一门新语言,首先需要搞清楚的是“我”,“你”,“他”在各种情况下的区别,然后是主动态和被动态,最后则是区分“工具”和“武器”。在这个随时都可能为各自利益而拼个你死我活的世界里,只要理解这些基础概念,就能避免因沟通失误造成的紧张事态——比如在佩先语里,“帮助”和“杀害”是基于以上两词的变体,若是搞混概念,极有可能将“提供帮助”说成“赐予死亡”,后者可是比直接说“杀了你”更有侮辱性的说法。
“下午好——”拖着有气无力的长音,一个特殊嗓音的主人走进了图书室。
“哦,维莱娜,下午好。”斯蒂耶特转头就用佩先语招呼了维莱娜。
“日安。”小妖精规规矩矩地回道,字正腔圆,是地道的佩先语。
为什么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比我会说外语?真不公平,要知道维莱娜的嗓子可是有特殊构造,能够发出我们根本听不到的声音的,区区佩先语自然不在话下。
“一会我可以把伊拉借走吗?”她从斯蒂耶特的书桌上随便捡了一本书,拉开我身旁的椅子坐下来。
“当然,再有一刻钟我就完事了,然后她就归你了。”斯蒂耶特摆摆手。
“好,我等。”说着,维莱娜挤了挤眼睛,示意让我专心练习,自己开始了阅读。
我变得不太喜欢在维莱娜面前练习外语。因为在我出错的时候她便会忍不住嗤笑出来,我时常感到尴尬。她本来就会好几门欧罗巴大陆的方言,至于佩先语则是和我同时起步,然而不出两周她已说得和斯蒂耶特一般好,徒留我一个人挣扎在词汇和发音的深渊里。
硬着头皮练习了一刻钟,我如坐针毡地听着她时不时地“噗嗤”笑出声来,任凭我责备地瞪视,她也只是满眼笑意地将脸藏在书后。
“好了,你们可以走了。”斯蒂耶特解放了我,谢天谢地!
“埃德蒙,你们也要和伊拉她们一起走吗?”她接续问道。
“不了,我再教他一会,难得有机会。”埃德没有抬头,仍然按着书把每一个词读给伍德兰听。
“好,那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说。”她转向我,“那下次休息的时候别忘了来见我,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。”
明明还有两周时间!走出图书室后,我对维莱娜抱怨了斯蒂耶特危言耸听的话。
“你这样的发音不纠正好,两周也没用。”她又捂着嘴笑了起来,“要不然你干脆跟我学好啦?”
真是气死人,我拿她毫无办法:“你要是不笑我的话,我才肯拜你为师!”
“那就不好说了,因为你的口音实在太奇怪了!”
但生气归生气,我还是得努力。
“之前你去医院了吧,达芒怎么样了?”我转换了话题。
“他看起来挺开心的,每天能给七八个人看病抓药。”维莱娜接道。
“但是他有提到我们吗?”
“他……还是觉得愧对你们。”
我的心里凉了半截。达芒每个月都在好转,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是他已经无法战斗了。他要求把自己从小队除名,但我和居恩都不同意这个请求,到后来,他更是拒绝我们的探访,因为“觉得自己为小队和战士之名抹黑”。
在战斗中负伤而落下残疾绝不是耻辱,我想恐怕他真正在意的是自己肢体完好却无法动弹这件事。
令人心痛的沉默短暂占据了我和维莱娜的间的空气。
我们在向着食堂走去,维莱娜悄悄挽住了我的手臂,缓缓开口:“说真的,和我一起练习吧,我的‘男·子·汉’?”
那一口流利的佩先语令我羡慕。我低头望向她,微光下近乎圆形的瞳孔正在从我这里渴求着什么。
“好,好啊……”我一时没换过来语言,一个词都说得磕磕绊绊,“你不嘲笑俺就好。”
“噗嗤。”话刚说完她就没忍住,旋即把我的手臂抱得更紧了,“好好,不嘲笑,我把我知道的都教给你,行不行?”
看着她映火琉璃一般的眼睛,我没法拒绝。
她变得像出生不久的小动物一般,若非必须,她绝不离开我一步。我们一起吃饭、训练、阅读、玩耍、娱乐,现在甚至洗澡和睡觉都天天在一起。
“没有你在身边我会做噩梦,每次都是你消失那天的噩梦。”她说。
她最开始经常抱着枕头和被子半夜来找我,现在干脆把它们放在了我的舱里。
每天总被怀里热乎乎(不过到了冬天就是凉冰冰的)的维莱娜用爪子轻轻挠醒让人心暖。但她若变身成缠人小妖精,时刻粘着我不放,我就会感觉自己失去了自由。
不是失去了随心所欲的能力,而是身边多了一双眼睛的拘束感。这和我们一直以来的“姐妹”的相处方式不太一样,我渐渐发现了差别——它从生活最细碎的每一个细节开始浸润,像蜜糖一样缓慢上涌,温暖甜腻;这样的相处让人着迷,它让我再次感受到自己之于她的重要性,不禁顺势下沉,但那蜜糖漫得越高,却愈发让人害怕之后会窒息。
“嗯?这不是伊拉吗?”不知何时走到我们身边的人向我打了招呼。
“下午好。”我在仔细打量来者之前先行回应。
在黑暗中仍然闪如紫晶的细眼,自卷蓬起的短黑发,细而微勾的鼻梁,干净的下巴。微笑而勾起的两片薄唇下露出了无垢完美的牙齿,这样的自信笑容在昏暗走廊中能让周围一切都黯然失色。
“现在不是授课时间,离我们远点,哈金。”除了维莱娜,她一个闪身到我左侧,隔在我和哈金之间,本想和他打招呼的手都被她拦了下来。
这个男人是我在阿西乌斯的搭档,哈金·“紫玛瑙”。他是一个“触手”,负责教我如何收集和甄别情报,并从中联系推断出新的。他很擅长和人打交道,在几个月内和维莱娜见过几次,然而她却越来越不喜欢他。
“哦?你又要和我抢伊拉吗?”哈金弯腰下去以便和她面对,“但今天我不是来通知加课的,只是偶遇而已。”
“我才不管,你每次都挑我们都计划好的时间来,一定是预谋好的。”维莱娜紧紧抱住我的左手,将我推向走廊的远侧。
大概是因为他对我暧昧的语气?仔细回想一下,哈金似乎经常“抢”、“夺”和“占”来形容他与维莱娜的“冲突”,就仿佛要为此势不两立一般,维莱娜渐渐也对他产生了抵触。这两者孰先孰后我已记不清楚,哈金看起来也从没想过改变什么。
“难道不是因为你总缠着伊拉吗?”哈金上挑的语调如同在逗孩子,他背手走着,紫罗兰色的眼睛眯了起来,话语却一针见血。
维莱娜捏着我的那只手猛然攥紧,我连忙尝试转移话题打圆场:“没有啦,我和维莱娜一起学外语……”
“伊拉,我们走另一条路。”维莱娜说着就拉我拐向一条横廊,她压低的声音听起来确实是生气了。
“今晚十点的全清聚会,维莱娜你想来也可以一起哦?”哈金远远地发出了邀约。
“今天你我都不会去全清聚会!”维莱娜紧紧握着我的手断言,“每个人都想从我手里把你偷走,我受够了!”
“嘿维莱娜!”通道对面走来一个五甲板的少年战士,“今天的聚会你来不来?”
无视了那个我们并不知名字的少年,她拉着我向着食堂快步前进。
当我们失去一切的时候提示您:看后求收藏(卧龙小说网http://www.wolongxs.com),接着再看更方便。
好书推荐:《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》、《我是舰娘》、《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》、《认清现实后,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》、《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》、《带着修真界仙子们天下无敌》、《剑来》、《修炼成仙的我只想养成女徒弟》、《足控勇者的目标是魔王的丝袜》、《被触手怪养大的少女》、